本刊记者/李明子
小心象出没!5月27日20时30分,15头野生亚洲象进入云南省玉溪市峨山县城。视频监控中,成年野象把小象护在中间,在公路上横向一字排开,浩浩荡荡,一路向北。
5月28日,象群仍在峨山县境内逗留觅食,距离昆明市晋宁区不到50公里,距昆明城区仅百余公里。
象群穿过玉溪市峨山县城的大街。(图片来源:CGTN视频截屏)
象群原本生活在云南西双版纳州勐养子保护区,从去年开始,它们一路向北“游山玩水”,“暴走”400公里,途经普洱市墨江县、玉溪市元江县、红河州石屏县宝秀镇,如今到达峨山。其中有2头野象已于今年4月24日从玉溪元江返回普洱墨江。
此前有监控拍下,亚洲象白天拖家带口闲逛,晚上在村民家门口徘徊“敲门”。野象为何徒步近千里觅食?北京师范大学生态学教授张立向《中国新闻周刊》指出:“原保护区内外适宜的栖息地减少,是野象逃离西双版纳家园的根源。”
象群可能迷路了
“这是这群象迁徙最远的一次。”云南大学生态学与地植物学研究所教授吴兆录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当他观测到这一现象时,也吓了一跳,象群不是挪个地方觅食那么简单,而是到了另一个新的地理单元。
云南境内自西北向东南蔓延的哀牢山,将全省分为两个截然不同的地理单元,以往,野象活动足迹最远到哀牢山西南坡的横断山区,在那里的河谷吃饱喝足后再返回南部的普洱或西双版纳。吴兆录说,这是多年来象群首次翻越哀牢山,到达云贵高原。
中国的亚洲象主要分布在云南省西南部的西双版纳州、普洱市和临沧市一带,数量大约为300头。云南大学生态与环境学院教授陈明勇曾介绍,这次北迁的是“断鼻家族”,象群中有一头小象鼻子曾受过伤,因此得名。
“断鼻家族”原本生活在西双版纳州国家级勐养子自然保护区,这已经是它们“北漂”的第14个月。2020年3月,“断鼻家族”离开勐养子保护区,北上至普洱市思茅区倚象镇、宁洱县区域活动。2020年12月17日,象群由宁洱县进入墨江县,并在途中生下一头象宝宝。今年4月,象群又从墨江县继续迁徙至玉溪市元江县觅食。
“象群外出游荡寻找食物和栖息地,大多发生在每年11月到次年4月的旱季。” 北京师范大学生态学教授张立解释说,西双版纳全年分旱雨两季,旱季食物少,象群会四处游荡,迁徙路线没有什么规律,走到哪吃到哪,循环利用各个栖息地的食物。等到雨季快结束时,象群相对集中在农田附近觅食,不再四处游荡。
5月24日,象群由红河石屏进入玉溪峨山的村庄后,开始觅食,一头幼年小象狂吃约200斤酒糟而“醉倒”在大维堵村小寨组,因睡过头而脱离象群,小象醒来后在大维堵村小寨组附近“自游行”,并在25日傍晚追上了象群大部队。
“断鼻家族”这次迁徙时间长,除两头大象掉队后返回普洱,大部队越走海拔越高,食物越来越少。“象群不断北迁的原因还不清楚,但与其说游荡,我觉得是被迫逃窜,很可能因为象群首领经验不足,象群迷路了。”吴兆录分析说。
峨山县小街街道舍郎社区的居民接受电视采访时说,大象确实来过,把附近村民家的玉米偷吃后,走到山里去了。陈明勇分析,“断鼻家族”中小象数量多,成年象注意保护小象安全,尽量避免靠近人类村庄,表现出来的攻击性较弱,但造成了一些农作物受损。
亚洲象看上去外型可爱,但破坏性极大。成年亚洲象体长5米左右、身高4米以上,重达5吨,跑起来时速20公里。当地村民若与之突然相遇,来不及躲避,很容易被撞伤、致死。2019年,云南省野象肇事致死14人,2011年~2017年间,有32人死亡,159人受伤。
沿途县市的有关部门发公告提醒民众:不围观、不驱赶、不拍照、不挑逗、尽快撤离,还贴心地提醒“请勿在院子晒玉米等亚洲象喜食的农作物”。所幸今年亚洲象北迁未造成人员伤亡,但在短短40天时间,该象群在元江县、石屏县共肇事412起,直接破坏农作物达842亩,初步估计直接经济损失近680万元。
据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27日消息,联合指挥所尝试利用投食方式引导野象,并使用大型车辆机械封堵外围道路,防止野象进入市区对人民群众生命财产造成伤害。
日益碎片化的野生动物栖息地
云南省林草局5月28日在媒体上表示,将采取多种措施防止象群北迁,使其逐步返回普洱或西双版纳原栖息地,有效保护亚洲象群。
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始建于1958年,后不断扩建,并于1986年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由地域上互不相连的勐养、勐仑、勐腊、尚勇、曼稿5个子保护区组成,是中国境内亚洲象分布最多、最集中的地区。值得注意的是,西双版纳保护区的5个子保护区并不是连成一片的。错综复杂的公路和铁路将一块块森林切割,持续发展的村庄和城市也在一天一天蚕食着大象本就不多的栖息地。
中国亚洲象的数量从1980年的大约170头增加到现有的300头,但是栖息地面积却由1976年的2084k㎡下降到近几年的500k㎡以下。无法在雨林中获取到足够食物的亚洲象们,只能一步一步走向森林的边缘,来到人类居住的村庄和农田中寻找食物。
“对野生亚洲象来说,它们的家园并不限于保护区内。”吴兆录解释说,自然保护区是人为划分的概念,区域内外土地利用形式不同,保护区内是森林,保护区外是农田,但这些地方原来都是野生大象的栖息地。正常情况下,大象白天在保护区内的大树下乘凉,到溪边玩水、休息,傍晚走到保护区和村庄中间的过渡带寻找包谷、甘蔗、水稻等食物。
吴兆录回忆,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到2000年间,野象离开保护区到农民土地上“肇事”的情况就已经非常多见了。近年来,由于经济作物种植面积扩大,大象在西双版纳找不到东西吃,离开保护区的距离越来越远,向北走到普洱,甚至更北部的地区。据吴兆录团队观察,最近五年,普洱的野象数量明显增多。
“过去20年,中国亚洲象分布区内的栖息地面积减少了40%以上,我认为日益加剧的人类活动的干扰,是主要原因”,张立指出。他的团队长期观察云南临沧、普洱和西双版纳野生亚洲象,对野象栖息地选择行为、活动节律、觅食行为等开展了深入研究。2017年,张立团队在《科学报告》发文指出,上述地区自1975年至2014年,亚洲象的土地分布正在缩小和碎片化,而与亚洲象分布范围相似的天然森林正受到橡胶和茶叶等经济林的明显侵蚀。
该研究表明,橡胶树与茶叶的种植侵占了原始森林。在1975年~2014年的40年里,天然林的面积从占研究区域总面积的69.31%下降到57.81%,耕地面积从21.13%下降到6.45%,与此同时,橡胶林的面积扩大了23.4倍,占地面积从0.52%上升至12.71%,茶叶种植面积也从8.77%增加到22.01%。
与此同时,保护区内环境的明显变化,也导致亚洲象的食物越来越少。亚洲象偏好竹林、竹阔混交林、灌草丛与草地植被等,云南省林草局在2020年接受财新报道时就表示,因保护力度不断加大,森林郁闭度(指森林中乔木树冠遮蔽地面的程度)大幅提高,亚洲象的可食植物反而减少,不少象群逐步到保护区外取食。
吴兆录指出,以前,橡胶树下还有草可以吃,现在农民为干活方便,使用除草剂,大象的食物更少了。此外,城市化建设推进、外来人口不断涌入,都会对野象造成侵扰。简单来说,飞机在天上飞、汽车在高速公路疾驰,附近森林中的大象都能感受到。
“玉溪、昆明附近人口密度大、交通网络复杂,野象在这些地方也会感到不安,不论是出于保护市民安全的角度,还是出于对野象的保护,人为干预或其他方式,让大象返回普洱、西双版纳,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吴兆录同时指出,野象南归后,更重要的是进一步思考,如何将大象留在西双版纳和普洱、如何保护野生动物原始栖息地。
“这是产业结构调整的问题,需要当地政府、更高级别管理部门来想办法解决。”张立分析说,对于自然环境好、野生动植物资源丰富的西双版纳等地,不能以GDP为其发展的唯一评判标准,这些地区承担着更重要的自然环境保护、生物多样性保护等重任。